《母親的麥子》許俊文 原文閱讀

　　①母親是一個粗心人，她在告別這個世界時，未給自己的老伴和兒女們留下半句話，這使得為她送行的親人多少有些遺憾。尤其是我父親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，與自己一起生活了七十多年的另一半，沒了，轉個身，走得竟如此決絕，如此坦然!

　　②母親真的這么超脫嗎?

　　③母親病危前夕，我驅車450公里匆匆趕到醫院時，母親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。望著昏迷失語、骨瘦如柴的母親，我貼著她的耳朵叫了一聲媽，這一叫，竟叫出了兩顆渾濁的老淚。那是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絲牽掛么?

　　④這時醫生走了進來，職業性地向我們交代道，你們該準備一下后事了。我開始整理母親的衣物，當拿起那雙沾滿泥巴的布鞋時，竟從鞋窠里倒出十幾顆金黃的麥 粒。我強忍著悲痛，將地上的麥子一粒一粒地撿起來，每撿一粒，心里就緊一下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。我將它們緊緊地攥在手心，生怕它們跑掉。這些沾滿了我的 淚水的麥子，從百里之外的鄉村陪伴著母親來到縣城，是想見證一個在土地上勞作了一生的老人生命的最后時刻嗎?

　　⑤在母親辭世的三天前，我曾出差借道回老家看望她和父親。那天，母親說是要出去轉轉，父親知道她要去干啥，更知道阻止也沒用，就提醒她別走得太遠。 誰知母親這一轉，就轉到小鎮后邊的田野上去了。那里有一眼望不到邊的麥地。此時正值麥收時節，收割機收割后的麥地里，落下許多麥穗，顯然，母親是沖著麥子 去的。

　　⑥回想起四年前，母親在收割她親手播種的最后一茬麥子時，突發腦梗塞倒在麥地里。打那以后，我家的那塊地只得丟了。然而，搬到小鎮上住的母親總是割 舍不下土地和莊稼，時常會一個人拄著拐棍到小鎮周圍的田野上走走、看看，間或掐幾支麥穗、稻穗帶回家。在我看來，那是一種心靈的寄托罷了。這不，她丟下剛 回家的兒子，獨自又到田野上去了。母親只要一接近土地，似乎啥病都沒有了，即使彎腰彎得再低也不覺得疼痛。母親撿麥穗很有耐心，撿一穗，就牢牢地攥在手里，手攥不攏了，就從田埂上扯幾根野草扎成一個麥把放在地頭，再繼續彎腰磕腦地撿。如此看來，我在醫院從她鞋窠里倒出的那些麥粒，想必就是母親那次也是她最后一次與土地和莊稼告別時留下的。

　　⑦其實，母親一生都不曾離開過土地，她的童年是跟著外婆四處乞討、拾穗度過的。母親曾給我看過她左腿上的傷疤，那是她五歲時在河南一個叫淮陽的地方拾麥 穗，被田主放狗咬傷的，當時血流如注，她抓了一把土摁在傷口上，繼續撿麥子。母親九歲時正式下地勞動，頂著白花花的日頭割了大半晌麥子，東家只賞給兩碗麥 仁粥，她舍不得全部喝掉，每次總是省下一碗留給弟弟。母親十四歲做了童養媳，從此便與土地簽下了生死契約，將自己的一生都交給了土地。可是土地并沒有善待 含辛茹苦的母親，卻將饑餓、貧窮、傷痛、眼淚強加給了她……

　　⑧母親安葬后的那天晚上，我和父親躺在豆村老屋的麥秸鋪上過夜，一向少言寡語的父親終于打開了話匣子，他幽幽地說，你母親臨終前沒留下半句話，我不怪她， 她實在太累了。于是，就很自然地把話題轉到五十多年前的舊事上，所說的還是麥子。他說，那年豆村一帶村莊餓死的人太多了，關門絕戶的也不在少數。你媽白天 下地割麥子，天氣再熱也要穿一條家織布的長褲子，半夜收工回來，總會從卷起的褲腿和鞋窠里倒出幾把麥子，全家老少偷偷摸摸地喝上一碗或半碗麥仁粥，不然， 哪有今天。父親說到動情處，眼淚止都止不住。

　　⑨那晚的麥秸鋪，就鋪在母親遺體停厝的老屋中央，我們父子秉燭夜談，話題總是在麥子和母親上繞來繞去。此時，鋪在身下新鮮的麥秸散發出泥土和陽光的馨香，一如母親不曾走遠的靈魂。或許，母親就在某個暗處靜聽著親人的交談。

　　⑩屬于土地和莊稼的母親，我們就把她埋葬在離麥田最近的地方，燃一堆麥秸火，送她的亡靈上路…… (選自《散文》2013年第11期，有刪改)

　　《母親的麥子》閱讀習題

　　11.本文以“母親的麥子”為標題，有什么作用?(4分)

　　12.根據全文內容，簡要概括母親的形象。(3分)

　　13.文章開頭說“母親是個粗心的人”，第②段說“母親真的這么超脫嗎?”“粗心”和“超脫”與后文提到的母親形象不太吻合，簡析作者這樣寫的意圖。(4分)

　　14.賞析文中第⑥段劃線句子(4分)

　　15.作者在第⑨段說“鋪在身下新鮮的麥秸散發出泥土和陽光的馨香，一如母親不曾走遠的靈魂”，聯系全文，談談你對這句話的理解。(5分)

　　《母親的麥子》閱讀答案

　　11.①“母親的麥子”既是文中的重要物象，又是行文的線索，串起了全文的敘事和抒情。②以小見大，尋常的物象背后寄寓了深厚的人生意蘊。(意思對即可，答對一點給2分，答對兩點給4分。)

　　12.(1)對土地和莊稼一往情深;(2)一生勤勞，命途多舛;(3)一心為家，愛家愛孩子。(每點1分，共3分，言之成理，酌情賦分)

　　13.(1)運用先抑后揚的手法，用這種方法，使情節多變，形成波瀾起伏，造成鮮明對比，在變化的反差中突出母親的性格特征，容易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，產生恍然大悟的感覺，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。(2)為后文蓄勢，設置懸念，吸引讀者。(每點2分，共4分)

　　14.運用動作描寫(1分)，形象生動地刻畫出母親撿麥子時的耐心細致，(1分)傳達出了母親對土地對莊稼對糧食的愛與珍惜(2分)。

　　15.①母親給我的愛，溫暖了我，讓我感覺到生活的美好。(1分)

　　②母親就是我的土地和陽光，她對我的影響將一直陪伴著我不會走遠。(1分)

　　③形象地表達“我”對母親的真摯情感。(2分)

　　④呼應標題，深化題旨(1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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